Hailie

HP重度爱好者
脑洞短故事产出者
躺在黑执事坑底

窃贼

    作家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在写字台前摊开一张空白的格子稿纸,而后死死盯住它,开始绞尽脑汁地发愣。满心希望自己的虔诚之心能够感动稿纸,使其自个儿显出些文字来。

    他心里知道此时此刻定然有无数读者和评论家正津津有味地品评自己的上一部作品,无数素昧平生的人大抵正铺开信纸给自己写信,手边的这部电话也随时会叮叮地响起来,带来又一个杂志社的编辑想要约稿的消息。这两年来那老旧的转轮电话真可谓功高劳苦——人人都渴望同他这位当代大文豪取得联络。

    头脑中仍旧是一团乱絮,有无数的想法叫嚣着要涌下笔尖,可写出的每一个句子都显得那样不合时宜。作家气恼地揉皱了洇上墨团的稿纸,深觉自己的英名就要在这些乏味的文字下毁于一旦。

    他的成名毫无预警,此前他不过是个热衷向报社投稿的普通人,其文字大都如贫乏无趣的石子一般在纷飞的稿源中石沉大海。然而忽有一天,在一次创作中竟有如神助,灵光一现爆发出惊人之作。就如同一个二流歌唱家在嗓子感冒沙哑时偶然唱出了完美的低音。  从此,便名声大噪,从偶尔报纸页缝处那些小得可怜的文章标题下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笔者"变成了作品脍炙人口的伟大"作家"。

    与赞誉同来的却还有心中日益加剧的苦闷,他神经绷得一天比一天紧,终日惶惶然惟恐乍现的灵光从此再不复来。 事实上,作家已预感到自己在成名作中已耗尽了平生的写作才华——其后的几篇文章不过是借着名声的光才得以顺利通过了编辑的审核。  他心里害怕出席文学沙龙,害怕同那些才华横溢的文学家交谈,更害怕充满热情的青年捧着习作前来求他指点——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如同老故事里的滥竽充数者,指不定哪天就会弄巧成拙,当众掉出塞在乐器里的两粒黄豆。


    他的写作生涯中最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在这样心乱如麻的情形下作出的:那天他刚刚从一个着实推脱不掉的文学沙龙上回来,胳膊下面夹着进门时从信箱里取出来的几只牛皮纸信封。信上的署名他一个也不认识,不消说,又是一摞前来求教的文稿。对于这些信,他通常会礼貌地将原稿寄回,再附上张纸写些"思路新颖,只是尚欠些火候,倘静心磨练定能成大器"一类的客套话应付过去。可是那天他迫切地需要换换心情——刚才在沙龙上同声名赫赫T诗人的文学探讨使得他精神疲惫不堪,情绪低落异常。他于是拆开一只信封。

    他起初只是草草地浏览,但随后便锁紧眉头,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文章的笔法很拙劣,语句也并不生动,可是那确确实实是个很巧妙的思路——他敢肯定,只消稍加润色,就会变成一个出色的故事。作家感到自己的手指蠢蠢欲动起来:自偶发惊人之作以后,心里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触摸墨水和稿纸了。 创作的欲望再次笼罩住他。不,或许这次,不能够称为创作。


    几天之后某文学杂志的首卷又刊出了作家的大名,编辑和读者们纷纷称赞作家先生又一次达到了写作的巅峰。作家试图心安理得接受这些赞誉,他在心底辩解,这种行为并不算是窃取年青人的思想,而是对绝妙思路的一种尊重。他将自己比作技艺出众的玉石匠,剖开包裹在最外层的石料,让莹润的美玉显露出来:经他润色加工,原本干涩无味的文章变得引人入胜。

    作家先生努力地用这种种念头来抚慰着良心,使自己不再终日惴惴不安。他必须写出出色的故事,才能够配得上太太骄傲快乐的神情,衬得起小女儿爬上写字台望向他的稿纸时崇拜的眼神。 "我并不是个思想的窃贼,我只是善于从别人的思路中获得灵感。"他在不断拆开新的来信,看到能激发"创作"的故事时,一遍又一遍如是念叨着。


    终于有人登报抗议,称自己的思想遭到了窃取。然而寥寥几个年轻人的呼声很快被更加强有力的声音挡了回去。作家遍布全国各地的忠实读者们纷纷发声辩护——他们全然不信那些绝妙的念头竟会出自于别的籍籍无名的头脑。 微弱的抗议声就如同一杯水,很快在火场般的嘶嘶热浪中蒸发殆尽。

    作家的声望未遭撼动,可是他本人的精神却受到了巨大的打击。隐瞒秘密带来的日益沉重的压力快要将他压垮。他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块尖锐的铁片,每每一收到赞誉时便咕噜噜地转动起来,扎得良心作痛。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宣布就此封笔,向众人喊出实情。然而又常常感到如鲠在喉,张不开口。 他那不时在人前流露出的焦躁情绪和反常举动被众人认为是大文豪异于常人之处,偶尔对登门来约稿的编辑所抱怨的"我感到头脑空空,已写不出什么了"的言语被认为仅仅是暂时的创作瓶颈。甚至是在晚饭之后,他对太太所隐晦吐露的"我其实从未有过写作的才华"也被太太微笑着解读为"一位文坛君子的谦虚"......他自己把自己推上了独木桥,现在全无退路。

    "文人的事,说得上‘窃’吗?"作家挠着头皮喃喃自语。随手把钢笔盖拔起,又合上。

    但他终于还是无法容忍那块铁片的棱角继续在良心上打转了。他苦思几日到底想出一条妙计:扯过几张稿纸,狠了狠心,将近日在报上连载的小说中的主人公送上了死亡的"断头台"。( 那原本由青年学生L创造出的人物在不明不白易主后不久就又遭厄运——还未完成在故事中的使命,便不幸含冠而逝。)

    "好了,好了,这下总算可以结束了。"作家放下笔舒一口气,如卸下千斤重担般倒回身后的大椅子上。等到次日,稿子送进报社,编辑必要打电话追问这场唐突的死亡。到时候只需如此这般嘱咐太太对答,而后报上便会刊出新闻:著名作家因写作过于投入患上神经衰弱,状况极不稳定。其家人称作家先生近期需静养休息,新作动笔日期无限期推迟。

    如此,他便可以体面地淡出文坛。不需坦白,也不会丢脸。往后,可以再找些新的事做。不必再老是同人谈论文学,也不必再整天收到读者和编辑的来信……他将悄悄退隐于公众视线之外,只留下之前的若干文章供后人品评。


    次日,报纸准时送来了。作家急不可耐地一把抓起,看向头版:上面刊着那篇封笔之作,还有......知名文学评论家N先生的点评:作家先生的写法使得故事情节极富突发性和转折感,开创了写作新手法之先河。其文字功力,可见一斑。期待新作。


    太太捧着一厚摞读者和编辑来信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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