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il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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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黑执事坑底

【学贯西洋】人前显贵

    整理旧文堆翻出来的一个小短篇*^_^*是《学贯西洋》系列时间线最末的一个小故事。也放上来~

     声明:本章情节设置参考自马克.吐温《他是否尚在人间》,灵感原创性属于马克.吐温。

    几年前写作此章仅供自娱自乐( ´ ▽ ` )ノ好啦,祝各位阅读愉快!


【正文】

     轮船呜呜地行着,切开白色的海浪,给甲板上的乘客们卷来一股股潮湿微咸的海洋空气。上午十点多钟,呆在外面透气闲谈的乘客正有许多,温玉庭同其中两三个相熟面孔打了打招呼,自己溜达着离开甲板,顺着玄梯进了餐室。

     头回坐船,前一晚上他躺在房间里足有大半夜没能睡着。这会儿才刚适应了海上新鲜,遂下来喝杯蔻蔻,提一提精神。

    还不是饭点儿,底下人并不多。他选了张挺宽敞的桌子坐下,接过热饮,拿小茶匙慢慢地搅融杯中方糖。此时并没涂饰夸张粉墨油彩的面孔看上去很安静,微微带点沉思回味的神情。

   得,还成。他对自己说。想尽办法周转了这好几个月的钱财关系总算没有白费。他,温老板,一个北平乾伶,能在这乱哄哄的世道之下弄通一条坐船到外国去的路子,并且还到底没太遭到那开拍卖行的冠家老夫妇的反对,得以同他们一伙同行赴美。这从几方面来看都是个可喜的结果。戏班子里那些旧友们爱怎么酸溜溜议论便由他们去吧,反正他可不想再继续吞声憋火留在北平唱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给那些不请自来涌入戏园的可恶日本军官们表演。他所找的路子远比留在原处憋憋屈屈唱违心戏要好得太多。

     窄玄梯上忽然又响起一阵咯吱咯吱踏皮鞋的声音,这回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二位冠家小姐。这姐妹俩此前皆已分别出过一次洋去念书,乘轮船的经验要比温玉庭丰富些。二小姐君妍在间或摇晃着船舱中看起来神色如常,大小姐君芳也一早上吹够了海风,刚登船时青闷闷的脸色眼下渐渐缓和起来。冠君妍拉着姐姐,遵照她们平常喝饮料的老习惯要了黑咖啡,然后也加入到那张桌前。三人此时都并不想打牌,只随意地谈着天打发时间。

    角落里的留声机指针咔哒一顿,轻轻播放的背景乐唱片转到了最末。侍者拿了张新片子给换上去———是张戏曲唱片。爱听戏的冠二小姐闻声打起了精神。

    "是高大师录的吧?‘云遮月’的嗓子。"

     温玉庭一听也笑起来, "不错,正是我师傅。"

    "原来温老板是师从高大师的?" 冠君芳不像妹妹那样对梨园八卦了如指掌,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温玉庭的师傅就是那从前在北平声望颇高的旦角大师。她一个朋友的哥哥曾经四处托人去买这高大师录过的所有唱片,花出了天大的本钱。"能够被戏曲大师收为徒弟,实在是难得。难怪温老板自己也唱功非凡。"

   "真是,这定得是程门立雪一拜三叩才能求来的名师。" 冠君妍也笑道。

    "我拜师的时候,我师傅还没红起来呢。他老人家若那样早便有这般热过天的名声,我可也没处认这么个师傅了。他的名声在北平传开是我拜师挺多年之后的事了……要知最起初,我刚认识他的那几年间,我们表演的地方还主要是在街边小茶馆里呢。"

    冠君妍微点了点头,忽又惊讶地扬起眉 "哎不是,你先前不总自我夸口说‘十六七岁就大红大紫在喜丰园担着无人能及的压轴场面’吗?那时你师傅不就已故去了?他老人家在世享着盛誉的日子竟只不到一年?"

    "啊……说到这个,"温玉庭话音有些含混起来,舌头打了个璇儿,眨了眨眼,又偏着头仔细想了想日子,这才只好露出种内情被撞破的神情来,"那是因为,他名满北平之后啊……哎呀不成,这样说得太乱,我还是得先论回到我们师徒俩名不见经传的那一时期去……反正现在有空,不妨就同你们把整桩故事的始末从头顺起——只是保佑他老爷子在天之灵可万万不要发怒,别降下来天谴才好。"

    他开完末一句玩笑,将自己的茶饮碟子推到一边,又向前倾倾身,压低些声音对着冠君妍和她姐姐细细讲起恩师成名之初的细碎往事来。

 

    "我小时候,家里穷到揭不开锅,把我卖去大户人家当仆僮使唤。一看见那人家里凶神恶煞的管事婆娘,我心里就知大事不妙,当夜赶紧偷偷跑走了。后来阴差阳错撞进街上一家茶馆,被里头一个正在拉胡琴的人瞧见,搭了搭话,稀里糊涂认他做了师傅。听说他本是安徽一户小生意人家的老来子。母亲早亡,十来岁时被父亲送出省去念书。结果到了北平,书并没念好(他净顾着在城南一小戏班里交朋友玩,要不就去茶馆喝茶,跟人学抽洋烟),过了两年接到乡中噩耗说老父亲忽然病逝了。他一下在安徽没了根基,另外,也自觉没脸回省去见乡人,便索性彻底离了学校,跟那戏班走得更近,干起登台唱戏的营生。"

    "但是,据他自己所讲,他每每登台,演的总是些龙套角色———学艺学得晚,十几岁练的功夫自然比不上童子功扎实。况且同门之中又有唱得更出彩的师妹和扮相更漂亮的师姐,所以他本人总红不到哪里去。再后来,戏班的老师傅也去了,他心里一番思量,决定最好还是带把胡琴,离开那永远轮不着演"正角儿"的小班子,单干起来。"

     "单干之后倒是不再演龙套了。可是得四处找场子,而且能轮得上的时段儿也不过就是前三场。都知道,前三场戏根本不上座。等人来了,他也下去了,因而经年累月,唱功虽见长,人还是籍籍无名。到我拜师之后,我们师徒俩又饥一顿饱一顿在北平熬了好几年,他才总算勉勉强强地能被称上一声‘角儿’。"

     "那几年里正红的段老板、杨老板、王老板,个个都是好身段好嗓子。何况我们又不像那些个唱戏的小姑娘,但凡扮相好些,再有几分颜色,就有大把的人乐意花钱去捧。乾伶那得学精了艺挤破了头,才能拔得上最头筹的尖儿。最拮据的一阵子我们连戏服头面也置备不起,用的全是场子公备的那些穿褪了色的。倘若运气不好,再遇上戏服大小不对——大了还好说,有两场倒霉戏前我发现衣服实在太短——那也没有法子,只好就半屈着膝上场,生克服着把整场戏给唱过去了。"

    "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师傅得白天在戏园子里登台,晚上再领着我去茶馆小台上清唱,才能勉强挣够钱来应付米面、洋火、灯油一类的必要开销。可是有天傍晚,他坐在屋子里头迷迷糊糊打瞌睡,桌上油灯倒了,烧着了衣服角。当时我也并没在屋里, 等从外头回去才看见已经满屋子的浓烟......总算不错,我师傅最后好歹把火给扑灭了。不过打那之后他就被呛倒了嗓子。这一下好了,一个倒了嗓子的普通小‘角儿’带着个还没出名的徒弟,在梨园行无论如何也没有出路。"

   "一两个礼拜之间,我师傅根本不愿见人,也唱不了戏,每天就光闷在我们住的小破瓦房里拉胡琴。我从茶馆清唱回来,他头也不抬,就只不言不语摆弄着琴弓,自己想着心事。我对他说师傅这样不成,咱们还得另想法子。他也只是挺敷衍地点点头,看不出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这番情形又持续了几个晚上,终于有天,他破天荒停下了闷曲,对我说想出了主意。"

   "他最起先开始表述自己‘计划’之时我还以为是因着他嗓子哑了,我全听岔了话。往后又听了几遍,才总算确信自己的耳朵没错,他口中说的就是:我先死,你赚钱。"

    "我当时心里想完了完了,我师傅这脑子要请大夫治好得花多少钱。却又听他进一步作出解释:据他观察,人们若听说某个电影明星或者唱戏名角逝世(即便那人生前本不怎样火),就会突然对其作品涌生出一阵集体性追忆喜爱。逝者演过的电影也好,录过的唱片也罢,都会重新火一小阵。上至阔绰少爷,下至平头百姓,都会再度为他重映的什么作品买单。仿佛自己亏欠了逝者一份演戏钱,一张电影票。大家总一面追思,一面叹惋世间又失去了一个演戏的好材料。各家报纸上皆会刊出悼文——有时候,甚至还会有作家为他做一个小传记。该‘角儿’的言谈举止也会被追封为戏界影界无法复制的经典, 演艺地位绝对会超越其尚在人间的其他同行———毕竟生者是无法与逝者相较的。生者是誉骂参半,逝者则完完全全只剩下嘉言美行和‘执着纯粹的演戏追求’了……我师傅就觉得他自己既已小有名气,又不能再唱戏,不妨也让人‘追思’一把,趁着这个势头再大挣上一笔。然后隐姓埋名潇洒快活度日去———在活着的时候实打实消受下了世人的褒赞,总比真变成了亡魂孤鬼,对着那迟来的真金白银嗟然长叹要好。"

     "接下来一段日子里他更是完全隐居起来不再露面,我一个人上上下下到处奔走,在戏台上用尽了浑身演绎功夫。一遇上有人夸我,我就说这全是得到师傅真传,我自己的戏再好也远不及师傅一半。赚来的钱则大半都拿去重刻了我师傅从前录过的唱片。又去照相馆洗了些他带戏妆的旧照,相片有意无意留个底给店老板,供他们摆在橱窗里做宣传。

   "我师傅此时则匿名往小报馆投了几回稿,写的全是些关于角色行当规矩、表演出场次序之类无关痛痒的"后台轶闻"。这类文字很能引起普通大众窥探‘行当内幕’的兴趣,因而总被组稿编辑们欣然采纳。文章字里行间自然也少不了对于当今著名生旦老板们的评点赞誉,‘高大师’的名字在其中就获誉极高。据‘撰稿者’所评,高大师的声音初听有些嘶哑发紧,但是越品越会叫人觉得意味绵长,娓娓动人,乌暗之中透着清亮。简直有难得的‘静夜风起云遮月之美’,扮端庄青衣最具风情......这样的文字接连往报上登了好几篇,他估摸着关心梨园消息的读报人们都对戏台琐事和几位演戏大师的名字熟悉了个差不离,这才忽然在最后一次投稿中放出‘重磅炮弹’:昔日红角高大师不幸倒嗓,晚境凄凉。"

    冠君芳突然间懂得了为何这温老板为人做事总表现得如此巧言令色、精于算计,原来他全是得到恩师亲传,上梁不正下梁歪。

    "两三日之间,这则花边消息已沸沸扬扬在北平戏迷们当中传开,师傅一看‘火候已到’,就叫我准备发丧。我去报馆,作为‘高大师亲传弟子’刊出了他‘不幸病世’的讣闻。一时间,数不尽的挽联悼文从四面八方涌送过来,花圈多得小院子里都摆放不下。我又将先前存下的那些唱片托付给唱片店老板,告诉他:这是师傅倒嗓之前所最后录制的一版曲子,录得仓促,但好歹也能让众多戏迷收藏迷们留个念想。唱片没有两天就被各路阔绰收藏家们抢买一空。行家们越品味我师父的唱腔,就越觉得他真是世间难得的曲艺大师,嗓中果真有‘云遮月’之音。不少人很懊悔:从前怎么就没多听他两场戏呢?那所谓‘云遮月’的音啊———说穿了就是师父从前读书时不学好,学抽洋烟给落下的。不过戏迷们对此可全无处知晓。尤其是那些在高大师‘过世’之后才刚刚听了他第一场戏的‘行家’们,如今只剩下连连慨叹:又一代名家陨落,实乃梨园惨重之失……我师傅的名声一起,我自己的身价也跟着抬上去了。因而到后来也不必再去茶馆清唱旧折子,演出全改在了戏园之中。到你们二位认识我的时候,就别说高大师那越抬越高的名声了,单论我的戏,不也是天天满座,一票难求? 咳,尚活着的角儿总不如已故去的角儿们唱得‘经典’。 如今在我们一行,若想多少唱得红一点,除了有套能拿得出手的功夫本领,还得另外再自己想辙,生造出一番名声势头来才成呢。"

     温玉庭用这么句话为自己师徒俩的发迹史做了结,最后又对正夸张摇着头的冠君妍和眉毛快要高高飞进头发里的冠君芳姐妹俩小心叮嘱一句"你们可别把这故事到处给人说去。"

    "这个自然。不过你师傅呢?他老人家‘假死’以后真身是上哪儿去了?" 冠二小姐追问道。

    "他当年到城郊躲藏了几天没有叫任何人瞧见,随后等大家最高涨的追思之情度过,拿了盛名之下所赚得的一小笔‘身后’款子,去天津改名度日了——临行之前他还同我说,万一往后日子不济,那就去趟当地的典当行,化妆成个徒然落魄的京戏票友,把家中收藏的‘高大师的旧物件、老相片之类东西’拿去换钱过活。不过这番打算完完全全没有派上用场:他在天津觅得了低调的住所,做起了与老本行全不相关的小本生意,又靠着我时不时给他汇去的那一笔笔‘炒名声’所得的钱,生活得极有保障。一直到去年老人家真正安稳寿终之时,也没再缺过一分钱花。"

    "反正,托了他当年在报纸上卖力自夸那经典‘云遮月’唱腔的福,我们师徒俩总算没有在梨园行山穷水尽,得以活着享到了盛名。这在当今所有练着苦功夫、听着祖师爷 ‘要想人前显贵,您就得人后受罪‘ 的忠言训诫长大的学艺人们之中,可真要算难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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